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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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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一個人失去聽覺,所要承受得不僅僅是平寂到幾乎蒼白的世界,更像是失去了一道屏障。像是赤著腳踩在雲端,完全無法預料那個方向吹來的風會把你推倒。

初時趙州橋以為最難熬的會是加重的痛覺。夜晚閉上眼睛,失去了視覺的又一道屏障,眼前的世界是純然的黑,連呼吸聲都無死寂一片,無所安置。反倒是疼痛給了她存在的感覺。

盡管趙州橋精神狀態算不上好,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有時限的,她不會永遠這樣,這種信念反過來彌補了內心的焦慮。

就像獨自乘船於海上漂泊,手裏握著一張地圖,寫明了終點。

可是淑妃不一樣,在她眼中,這艘船歸期不定,前途未蔔。

風向的變動總是最先被細小的草葉捕捉。宮人漸漸發現平日裏不茍言笑的淑妃娘娘變得更加深沈難測。稟告宮務的各司主事無論盡責與否,出了芷蘿宮的大門,都有一種兩腿發軟的沖動。沒辦法,淑妃是既不打也不罵,只拿一雙冷颼颼的眼睛盯著你,目光沈沈,墜得人心發慌,末了一句下去吧就通通打發了。

在這種無意識外洩的威壓下,芷羅宮人心惶惶。

“娘娘,您看今年的牡丹宴從何時開始籌備為好?”

太醫開的方子吃著沒有什麽明顯的效果,也不知道袁夫人尋到的名醫什麽時候能進宮……淑妃腦海裏的想法一個接一個盤旋著,乍然聽見林女官說什麽牡丹宴,眉頭一皺,張口就要否決。

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,淑妃面上的陰雲陡然散去,露出和煦溫暖的陽光,嘴唇微動做出一個疑問的弧度,仔細看居然還有那麽幾分可愛

趙州橋手一哆嗦,遞過去的紙條差點抓不穩,雖然知道母親是關心自己,但是這種來勢洶洶的溫柔她的確承受不起啊。

趙州橋現在很少開口說話了,有什麽事情要麽搖鈴鐺要麽寫在紙條上,她可不想幾天後恢覆聽力聽到的是自己帶偏的語調。

紙條上的內容很簡潔,只有兩個字——要辦。

牡丹宴是以前的淑妃在時舉辦的活動,邀請京城名門貴婦和勳貴家的小姐們參加,主要內容就是喝喝茶,賞賞花,順便交流交流感情。

趙州橋對這種宴會自然是不怎麽感興趣,況且出了中毒事件後,母親就已經打算把滿園子的牡丹都鏟掉,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。

但這並不妨礙趙州橋活絡起來的小心思,宴會好啊,舉辦個宴會下邊幫忙的人再多,主人也不能撒開手萬事不管吧。到時候母親忙起來,就沒時間焦慮了,等到牡丹宴開始,她也差不多就恢覆了。

皆大歡喜。

生著病的女兒在母親面前最好說話了,趙州橋沒怎麽費功夫,淑妃就答應了。倒是林女官見趙州橋一句話就令淑妃改了註意,那眼刀子暗地裏嗖嗖戳過來。

失去聽力後,趙州橋對周圍的變化變得很敏感,空氣裏不懷好意的註視立刻讓她捕捉到了。趙州橋順著感覺看過去,看清是誰後就淡淡地移開視線。

林女官已經被淑妃從近身調走了,平日裏負責管宮內的一些雜務,幾乎沒有什麽機會往內殿湊,也不知道是打點了多少家當才得了這一次露臉的機會。趙州橋不喜歡她,也做不出動用私刑這種掉價的事,就這樣兩不相見很合適。

至於從雲端跌落的落差感林女官能不能接受,與她何幹

當初就是林女官故意走漏消息,才讓董婕妤把她和小五在芷羅宮外堵了個正著。若是小五被帶走了,且不說屈打成招亂定個什麽罪名,就是性命也難保。

念及此,趙州橋不禁想到獄中見到小秋,傷痕累累,奄奄一息,眼神黯淡了下來。

趙州橋的情緒變動淑妃如何察覺不到,她眼神一冷,讓林女官退下。

林女官藏於袖中的拳頭緊緊攥起,轉身之際眼底的最後一絲猶疑被湧動的暗潮覆蓋吞噬。

牡丹宴的日期定在十五日後,與宴請貼一同遞給各府的還有一個彩頭。此彩頭經由趙州橋提供淑妃點頭吩咐實施,所有參加牡丹宴的女眷均可獲贈一株芷羅宮的牡丹。

此消息一出,整個京城勳貴圈都沸騰了,早有傳聞說淑妃的芷羅宮囊括了幾乎天下所有品種的牡丹,每一株都受專門的匠師精心培育,毫不誇張的說可謂株株珍品。勳貴們縱然不缺名貴花卉,但與皇宮這個字眼連接起來之後,似乎蒙上了一種特殊的光環。

趙州橋並不知道這樣一個點子在京城貴婦圈掀起了怎樣一場“腥風血雨”,天知道她只是想了個辦法處理掉這些即將被鏟掉的花。

午後,趙州橋躺在塌上淺眠,唐渡坐在一側的小木幾上,單手托腮,另一只手被趙州橋雙手包裹,緊緊握著,瑩潤光潔的指甲泛著輕粉。

柔軟的陽光透過窗子給她披上一條金黃的毯子,來自雙手交疊處溫熱鮮活的觸感,都讓她倍感安心。久違的聲音就在這時灌進耳朵,覆在無聲世界的薄膜戳破,趙州橋下意識屏住呼吸,任由身體舒展。

紅格子支摘窗外,幾個小宮女嘰嘰喳喳交談著。

篤定塌上安眠的趙州橋不會聽見,宮人們說起話來少了幾分顧忌。

從披香殿的張婕妤突然給底下的宮人改了名,連倒夜香的小太監都有了個文雅的名。再到哪個宮的主子壞了根釵子罰了犯錯的小宮女幾棍子,至今還下不了床。說著說著還提起了文采女的名字,趙州橋心神一動。

原來文采女死後,不知是誰傳出了消息,以中毒案為藍本的話本子在茶館酒肆流傳,文采女成了世人皆知的毒婦,生前身後都沒落得著好名聲。昔日京城第一才女的光環消失殆盡。而京城的讀書人義憤之下竟聯名上書請求皇帝降罪教女無方的文家,以警示天下人。

遠在北境苦寒之地的文家老爺還沒來得及為長女的死抹一把眼淚,便被緊隨而至的聖旨砸蒙了。

教女無方,這是要叫他文家的女兒嫁不出去啊!文老爺氣得口噴鮮血,險些染了聖旨。若是真汙了聖旨,添了條大不敬之罪,只怕文老爺勉力吊著的半口氣也要咽下去了。

趙州橋聽得津津有味,世間事一報還一報,所以人吶,真不能做虧心事。

“阿橋說得極有道理。”

趙州橋下意識捂住嘴巴,睜開烏溜溜的眼睛偷瞄唐渡,不小心把心裏想的說出來了。

唐渡嘴角淺淺的弧度一滯,眼睛微微睜大,隨即迸發出耀眼的光,他顫抖著手,不可置信,她的反應,是聽得見了?

掩飾似的拿起桌邊的茶盞喝了一口,舌尖灼燙了一下,酥麻感順著神經蔓延,強忍住將茶水吐出來的沖動,唐渡喉頭一動,生生咽了下去,若無其事地把茶盞放回原處。

趙州橋看著茶盞上升騰的熱氣,疑惑道:“不燙嗎”

唐渡搖搖頭,轉身要去叫太醫,走得太匆忙,被小幾絆得踉蹌了幾步。

趙州橋兩腿交盤,瞇著眼睛看著踉蹌著消失在光影中的少年,樂不可支。

一番全方位的診治後,老太醫摸著胡須走了,嘴裏還嘟囔著,“奇事,奇事啊!”

“我不喝”趙州橋把藥碗往前一推,雙手比了個叉,堅定不移地表示拒絕。

已經連喝了三天這種苦藥湯子,趙州橋覺得自己臉都被藥熏黑了。失策了,沒成想出了一坑又掉進一坑。

唐渡不動聲色地從背後拿出一小碟蜜餞,趙州橋眼神飄過去,又立刻收回來,要堅定,有蜜餞也不行!趙州橋十分有骨氣地想。

下一秒,少年勾起一個走以晃花人眼的燦爛笑容,趙州橋心撲通漏跳了一拍,心裏稍稍動搖了幾分,不行,裝可愛也不頂用!

然而,噙著笑意的少年,眸中泛著溫柔的波瀾,就這樣一口一口當著她的面把所有的蜜餞吃了,全吃了!

等趙州橋回過神,眼前空餘白碟子。

趙州橋氣得要炸毛。

收到趙州橋的眼刀子,唐渡微微一笑,露出一個無比享受的表情,眼神望著桌子上尚冒著熱氣的藥碗,不無挑釁。騙子,騙子,趙州橋揪著衣服,不無憤恨地想,什麽燦爛笑容,分明是不懷好意。

趙州橋本著絕不能讓唐渡得逞的想法,準備堅守到底,誰知眼前的少年突然湊了過來,散發著蜜餞殘留甜蜜的氣息撲在耳朵上,他說:“這個時辰,淑妃娘娘快要處理完宮務了吧。”

得,厲害!

母親那個手段,不喝是吧,行,晚飯也不用吃了。

話說小五和母親的關系怎麽越來越好了,心裏還有點小憂傷呢。

趙州橋認命般地捏住鼻子,一口氣灌了下去,喉嚨裏仿佛塞了一坨土,又苦又嗆。唐渡手飛快一動,趙州橋嘴裏就多了塊蜜餞,口腔的甜意沖散了不適,趙州橋舒服地瞇起眼睛,心道還算有點良心。

活像一只貓咪,唐渡手心一動,快速伸手在她頭上揉了揉,說:“阿橋乖。”然後趕在趙州橋炸毛之前迅速遠離。

趙州橋悻悻收回手,不無惆悵地想,從什麽時候開始變成小五主動逗弄她了,好像是從那次吐血事件之後,不僅個子竄得賊快,膽子也肥了。

“不許叫阿橋,要叫姐姐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我比你大!”趙州橋得意一笑,臉頰兩側的小酒窩若隱若現。

唐渡一個眼神橫過來,“你多大?”

“我十七”

“哦”,唐渡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長,伸出一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沖趙州橋勾了勾手,道:“我比你大,叫哥哥。”

趙州橋上下打量唐渡一番,滿臉不信。

“我比你大”趙州橋篤定道。她在現代好歹活了二十幾年,唐渡再怎麽營養不良壓割頭,也不可能大得過她。

自覺比贏了的趙州橋很得意,盡管這樣單方面的“勝利”並沒有什麽意義,唐渡照舊叫她阿橋,母親也愈來愈倚重唐渡,兩人似乎籌劃些什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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